【一页书X四无君】世事如棋 幕三十一
四无君连夜赶往了定禅天，只因为一页书同他说，一步莲华派人前来，以如今磷菌之毒肆虐的说法，来接走定禅天内所有的沙弥。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善法，一步莲华如此做法，无疑要妥帖许多。
这自然是正中他俩人下怀。
四无君离开听潮小筑时，已过子时。而赶到定禅天，日未东升。一页书独立在定禅天的山下，僧袍上沾染了夜露。他比数日前同四无君见面之时，神态要冷肃许多，四无君因为他的神态，走过去时便握住了一页书的手。
“看你神色有异，云渡山上出了什么意外吗？”
“正是因为毫无意外。”一页书仍是面无表情，“磷菌之毒下，已有无数人因病惨死。我在云渡山上超度了百人，等到善法事了，我便回到云渡山。”
四无君道：“只能静待素还真的消息。”他自己亦觉得这话说的干巴巴的，可安慰他人向来不是四无君所擅长。于是便同一页书并肩而行上到定禅天，等到门口时，四无君停下步伐。
以他的身份，若是被人认出就要麻烦不断，倒不如在此地找个好位置，目送善法。一页书理解四无君的意思，便独自一人进去。而四无君则隐遁在四周，回想着那个怯生生哭了一路的善法。
他听说过，世间父母，总是会觉得自己的孩儿要更可爱些。那时哭着的善法也确实让他觉得可怜又可爱，他怯生生地依恋着自己，不明身世却又将感情寄托于他这个陌生人身上。而作为他的孩子，本身便是件可怜的事情。
不相认、不养育，这样的父母若是按常理，都是要受人谴责的。那时候，他倒希望善法能憎厌着他与一页书，可善法却过于乖巧了。
四无君诸多想法混杂之际，就看到定禅天的大门终于打开。四无君不欲被接引和尚察觉，于是又退了一里，只遥遥望着他们登上前往万圣岩的道路。定禅天的小沙弥说不上多，这次只有九人，善法在里头格外显眼——他还没来得及剃度，而四无君希望他之后也不要剃度。那些小沙弥们，频频回望着定禅天，似乎是恋恋不舍这处长大的所在。
四无君不知不觉缀在了后面，他看到善法也同样在回望着，却和小沙弥们不是同个方向。善法分明是想要在身后的道路找出个人来，四无君几次都隐约感觉那双童稚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。
可他并不想给善法铭记的理由，于是始终没有回应那样的目光。
他应当是个过客，而非是个故人。
当善法终于不再回头时，四无君不知不觉送了许久的路，即便是接引僧侣一时碰上沾染磷菌，不到情况万分危急之际，四无君也不想现身。万幸，一步莲华显然算到此点，那两人功力高强，这帮小沙弥们一路无性命之忧。
四无君送完一程，已是山长水远，他亦不知道是该赞善法一声执着，还是笑自己太过清闲。四无君自嘲一笑，转身离开，他也毕竟不是善法，他没有回头。
四无君这一生，也不过只为一人回头。
一页书回到云渡山。如今的云渡山已经变成了萦绕众人哀嚎的人间炼狱场，为了收容更多的磷菌患者，不得已在空旷的地方准备了若干个巨大的铁笼，将感染磷菌之人尽数关在笼中。
每到磷菌发作，众人狂性大发之时，铁笼内仿佛变成了一个蛊盆，他们彼此之间撕咬、伤害，包含着磷菌的血液沾染在了铁笼上。
一页书最常做的事情，便是在众人狂性大发之时，用掌力将这些人打开。纵然会有人被内劲伤到，可总留下了一条性命。
而这种行为，随着众人病入膏肓而失去了效果。作为人的尊严与分量在病菌的作用下而消弭，笼内的更多的是一具具的行尸走肉。也就在这时，一页书选择将众人超度。
所谓超度，不过是毫无痛苦的将人杀死，即便是一页书自己，在这样的杀生罪业加身上，一时也觉得心力交瘁。业途灵因为不忍见一页书造就杀业，借着采买柴米油盐的机会下山去了。偌大的云渡山，此时也不过是几笼活死人与一页书。
沐流尘的拜候在此时，便显得有些莫名。可终究是与磷菌有关，一页书怎样也不能拒绝。他也无意拒绝，毕竟沐流尘也是四无君的挚友。
攀上云渡山的沐流尘神采奕奕，若不是脸上的纹路依旧，都不像是个身染磷菌的患者。
“一页书，如今解药之时迫在眉睫，素还真可有其他线索？“
“即使是素还真，也要等待苍白奇子将解药制出，而今确无头绪。”一页书答道。
“那针对覆天殇之事又如何？”
“如今还是需要知晓覆天殇藏身何处。”
沐流尘笑道：“我今日前来，是想要同你说，我兴许身上是有抗体了。若素还真能借此利用，消灭磷菌想必也是有所期。”
一页书流露一丝讶色，随后道：“那你不妨暂留云渡山等待素还真。”
可一页书话音刚落，就听到一个暴戾的声音问罪而来：“一页书，你们要研究出磷菌的解药？休想！”
一页书皱眉，已经是气凝掌心，蓄势待发欲与覆天殇对掌试深浅。可下一刻却是局势丕变，站在一页书身后的沐流尘脸色一变，已经一掌打向一页书。一页书不及防备，身体不禁前倾，呕出血红。
看着一页书脸上血色尽褪，沐流尘脸上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。
“一页书，这一掌是当初你掉包他应得的。”沐流尘再一提气，又是一招蓄势待发，他面对着一页书，嘴唇翕动，将自己想要说的话“念”出来——你都对他做了什么
一页书神色沉静，他看着沐流尘脸上因为鲜血而越发鲜红的纹路说道：“沐流尘，你已经误入歧途了。”
“一页书，不要多言！”沐流尘又是一掌印上，一页书勉力对上这掌，身姿却因为掌劲而后退。覆天殇窥中机会再攒一掌。
一页书一身热血尽付与黄土，随后倒在尘埃之上。沐流尘还要攻上，却被覆天殇阻挠行动。
沐流尘脸色铁青：“斩草不除根，你留他何用？”
“一页书自然有一页书的用处……这是我与你交易，暂时压抑病毒的药物。”覆天殇将一瓶药丢给沐流尘。
“暂时解药？那真正的解药你都未有？”
“天槐木让素还真夺去。你如果需要解药，就该替我把天槐木找出。”
沐流尘冷哼一声，道：“你是打的好算盘。”
这一场交易聊得不欢而散，覆天殇先行离去，沐流尘则看着一地鲜血，然后目光留在手中的瓶子。
他自言自语道：“压抑磷菌？可笑。我不需要什么解药。”
随着他的一句不需要，那瓶子顿时成为了他手中的飞灰，随风而去。沐流尘又看着笼内的一群行尸走肉，皱起了眉头，道：“我倒是忘了，你们都看见了。那你们也没有活下来的理由了。”他语毕，手运速成之招，凌厉的刀光剑影，转身将笼内的人尽数割喉。独留下一瞬间飘散在空中的大量血腥。沐流尘的脸色因为这铺面而来的血气而泛起嫣红，那嫣红渐渐凝成了新的花样纹路停留在沐流尘的脸上。
可沐流尘恍若未觉，他将自己的踪迹湮没，随后便离开了云渡山。
当四无君来到云渡山之时，已经太晚了。他甚至连那滩血迹都没有瞧见，所能看到的，只有被垒叠焚烧起的尸山。人的油脂被火烤逼出的恶心气味弥漫在整个空气之中，这个工程过于庞大，以至于业途灵、素还真、屈世途众人都口带着阻隔气味的纱布。
四无君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，只是静默的站在不被人察觉的位置，看着那尸山渐渐成为不断飘散在空气中的飞灰。他脸色铁青的厉害，可连血迹都被洗去，而现场也没留下任何可供参考的线索，他能得知的消息只有：如今一页书在覆天殇的手上。
想来是周身的杀气太过凛冽，素还真往此处瞥了一眼，确定是四无君之后便挪开了。
随后，素还真说道：“一页书前辈被覆天殇带走，以一页书前辈的功力，覆天殇想要毫发无损带走前辈，绝无可能。可见一页书前辈是在云渡山之上被人围攻。他如今伤势沉重，一旦被覆天殇注入磷菌之毒便有可能凶多吉少。”
四无君在一旁听他所说，只觉得理智都要被怒火焚烧殆尽，而素还真随后道：“眼下当以解药为重，一旦解药出现，那么众人便可以集中力量营救前辈。比起盲目的四处搜找覆天殇的据点，以解药来破坏覆天殇设下的局，才可以更快的救出前辈。”
素还真话中自然意有所指，四无君也不是毫无智慧的莽夫。他略一沉吟，竟然只可以按照素还真的方法行事，而如今天槐木就掌握在素还真的手中，也算把握了些许主动权。
素还真道：“业途灵、诸位，一页书前辈身份特殊，覆天殇会更倾向于将他保留作为筹码，如此一来，前辈的性命、安全都有所保障。”
业途灵听了这话正抹着眼泪叫师父，而四无君冷哼一声，顺着来时的道路下山。诚如素还真所说，他眼下毫无办法，可为之事，也只是如素还真所说，潜身护持在冰麟洞护持苍白奇子。
四无君折转路程，前往冰麟洞。冰麟洞地形特殊，四无君来到之时，风霜满面，只因为这周遭都是风雪交加。四无君来到洞外，却也没有入洞，他听闻苍白奇子颇有神妙，不想被猜测出身份，索性就在洞外栖身。
风刀霜剑在苍茫的旷野肆虐，四无君潜身在洞外的巨石旁。他眼见漫天白雪，忽然忆起自己同一页书也曾游历雪山，山中雪崩，两人在雪洞之中耳鬓厮磨，如今回想起来，只觉得恍如隔世。
云渡山之上在素还真提点下强行压抑的惊怒，在眼前苍凉雪景前，也渐渐变成对一页书如今境况的担忧。以一页书的脾性、武功，若非受创过深，又怎么会被人擒走。四无君想起昔日遍寻一页书的画面，只觉得心口都要随着雪景而一寸寸变凉。
当时，他不是一人，而是腹中怀有善法，善法与一页书气息相牵，他才能够寻到一页书。如今，善法已走，同样的手法自然不能用上第二次。
四无君这一番沉思，很快便被人打断。那生人的脚步渐渐朝冰麟洞而来，四无君眯起眼。
来人正是打探冰麟洞而来的覆天殇人马，他发现此处，正是喜出望外，可还不等他呼朋引伴，已经是一阵地转天旋，随后就被带出冰麟洞外一里外。
“你们有几人？”四无君冷冷逼问着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。”
“那你也不用活着了。”四无君扭断了士兵的脖子。
他不担心覆天殇会派出什么厉害人物，只要不是覆天殇亲至，在他四无君眼中没有什么厉害人物。四无君将尸体随意丢弃，然后回到冰麟洞外。
他举起手对着掌心哈了口气，感觉到掌心的热度随后被风雪带走，四无君闭上眼，他此时此刻很想一页书。想知道他如何，想知道他是否受了什么折磨，种种思绪交织下，四无君倒希望能多几个覆天殇的人发现冰麟洞。
也只有藉杀戮发泄情绪，他才能从担忧的煎熬中解脱。
四无君闭目抱臂而站，耳边的风声如泣如诉。他低声念着一页书的名字，只望风声能将字音送给所念之人。